虽然天气预报讲了晚上会落大雪，但依然有些期待。于是，在不知道是天光还是雪光的时候，窗外的寂静中突然有车子碾雪而过的声音，便起床了。外面还在下雪，不是那种棉花般飘的，而是带着凌的如针样的雪，在这茫茫的雪中，四十多年前的雪景居然历历在目。
雪天在珠琳塘用密箢箕捞嫩子鱼
我的老家在铜官乡下一个叫茅屋湾的地方，下了一夜偷雪（当时茅屋湾没有收音机和电视机等掌握天气情况，晚上落雪称为落偷雪），从皮纸褙着的窗户缝里发现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便再也无一点睡意，赶忙穿起那套父亲小时候就穿过的棉衣棉裤，踏上一双“立四”（当时有“破四旧，立四新”之说）鞋子，打开侧门就往雪里冲。
这时候，茅屋檐上的凌冰长的有尺把长，短的也有三四寸，一根根尾部呈酱油色，尖子上却晶莹透亮。突然记起老屋前头的珠琳塘，前几天干塘了，塘里还有几个没有干彻底的小凼子，有些没有捉干净的小鱼，如果捞几只回来煮薯叶子，是再好不过的。于是，不再管檐上的凌冰，从猪楼屋的壁上取下一个密箢箕，提一个小桶子，趁着这雪往珠琳塘赶。
珠琳塘的南岸边有两丘田，一丘叫上落凼子，一丘叫下落凼子。下落凼子就在塘里，珠琳塘水满时，下落凼子就成了塘了，现在塘干了，下落凼子便成了田。下落凼子中间有一条小水沟，只有一车水筒子的水流着，这些水是上落凼子流下来的，经过下落凼子流到珠琳塘。因为有这条小水沟，珠琳塘的那些没有捉干净的鱼崽子便顺着小水沟现水现到了上下落凼子之间的一个小水凼子里，还傻不溜叽往上跳。
我来到了小凼子边，将密箢箕錾在小水凼下边，左手扯着右手的棉袄袖子，伸出右手来在小水凼子里来回搅动，吓得这些细鱼崽子赶紧往下边沟里跑；估计这些鱼崽子也走得差不多了，便将密箢箕收了起来。这时候，几十只磨沙嫩、刺嘎嫩和禾苞嫩在箢箕里挤着、蹦着，有几只稍大一点的庞鳊子（一种和一角钱的银毫子差不多大的鱼）不禁活，蹦了几下就翻白了。于是，将这些鱼崽子倒进桶子里，再在小水凼里如法炮制了三四轮，确信已经捞得干干净净了，便提着桶子回家。
一家人围着炭炉子望着飘雪呷鱼
母亲在灶屋里忙碌着，见我回家骂道：“嗯咯杂鬼崽子，咯深的雪，搞得一身滴水的，搞病了禾得了。”父亲则从房里走出来，提起桶子偏了下，看了看鱼崽子的多少说：“在禾只捉的？煮薯叶子呷得一餐。”于是，父亲接过去稍稍将这些嫩子鱼清洗了下，从碗柜子底下翻出了一个铜官陶瓷公司三工区出的炭炉子来，跑到灶脚下的火炽坛里拈了几颗火炽烧燃，再拿出一个陶瓷公司七工区生产的银锅子甑砵，舀上一瓢屋前头泉水井中的井水放到甑砵里，将嫩子鱼倒进了砵子。刚开始，这些嫩子鱼还在兴奋地游来游去，不一会儿就都翻白眼了。
母亲从壁上挂着的一个纸包子里拈出了几只干黄辣子，用剪刀剪成一截截撒到砵子里，再在床下的坛子里抠出一抓薯叶子来。这些薯叶子是从老红薯藤子上摘下来的，丢在禾场上晒两天太阳，再剁碎成半寸长一截带了点盐放进坛的，由于进坛有了一两个月，早已经发酵了，略带有些湿，散发着一种酸溜溜的清香。洗都没洗，便丢进甑砵里和着嫩子鱼一起煮了起来。不一会儿，嫩子鱼的鲜、坛子红薯叶的香、干黄辣子的辣一齐飘满了灶屋。
这时候，母亲拿起一片调羹从砵子里勺了半调羹汤，用舌子舔了舔试下盐味，估计味道正，一口将调羹中的汤喝了下去。而父亲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了半瓶捅酒子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于是，一家人围着这个小小的炭炉子，时不时望望门外的飘雪，呷起了嫩子鱼煮红薯叶来。薯叶子越煮越软，鱼崽子越煮越鲜，炭炉子越烧越旺，茅屋里的香气越煮越浓，就连那皑皑白雪中的阵阵寒气都被这小炉子燃烧得一干二净了。 文/谭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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